西班牙艺术大师毕加索,他的画作拍卖成交额在全球500位艺术家中排名第一,而张大千在中国已故艺术家中,画作拍卖排名也是数一数二。两位都是艺术史上的绘画大师,分别代表东方和西方的不同流派。而在64年前,这两位艺术大师有过一次会面。这次见面从绘画史上来说,是一次东西方艺术家的会晤,西方报纸将这次会晤誉为“艺术界的高峰会议”。这次会晤发生了什么趣事呢?
毕加索的一生极富传奇和浪漫色彩,且不论其艺术上天马行空、让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和成就,单就个人生活而言,也是个性上我行我素、举止上怪诞不经,让人难以靠近。
从1946年以后,毕加索长期定居在法国南部尼斯港的“加尼福里亚”别墅,这个别墅区依傍着地中海,是当地豪富聚居的地带。毕加索的这个别墅原是一位公爵的城堡,占地庞大,面积约百亩,毕加索斥资百万美金购得后又花了一大笔昂贵的费用进行装修,使别墅既有古代宫殿式的繁复豪华之精致,又具有所有的现代化设施。这幢别墅和毕加索本人都让人感到神秘奢华因此望而却步。
但1956年7月29日的中午11点30分,这幢别墅的大门为张大千敞开了,传说中在家里从不穿上衣的毕加索很破例地穿了件条子衬衫,还穿上了很正式的长裤和皮鞋。
别墅里果然布置考究,但当他们进入毕加索的大画室时,里面却显得凌乱不堪,地上四处堆放着未完成的画稿、雕塑以及半成品的陶器等。陶器艺术是毕加索当时正在研究的一个新领域,他把民间的制陶艺术经验吸收进他的雕塑作品中,创造了一大批颇有特色的彩陶雕塑和彩陶器皿。
毕加索请张大千夫妇和赵翻译坐下后,便立刻捧出五大本画册,请张大千观看。每本画册里大概有30张画左右。
张大千好奇地翻阅着,吃惊地发现原来里面的画都是临摹的中国画,画的多是花卉虫鸟之类,一看便知是模仿齐白石。并且笔法非常稚嫩,一看便知是初学者的画作。
毕加索饶有兴趣地问张大千:“张先生看这些画画得怎么样?”
张大千马上猜到这些画一定是毕加索画的。果然还没等张大千回答,毕加索便接着说:“这些画都是我画的,我最近对中国画画法很感兴趣,正在学习,请您指教一下。”
张大千思忖了一下,然后说:“我们中国画不求形似但重写意,毕加索先生还是很得中国画的神韵精神啊。”
以张大千一贯谦和的待人之道,当然得先对毕加索画中国画的认真态度加以充分肯定,然后才能去挑毛病和点评。虽然这么短的时间里只能零星地介绍一些中国画技法知识,但毕加索却听得频频点头,求知若渴的态度很让张大千感慨。一个堂堂的西方画坛领军人物以75岁的高龄还能这么虚心地向相关姊妹艺术学习,这种对中国艺术的仰望和学习精神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待张大千把画册全部看完,也讲解完毕,毕加索垂下眼帘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似在细细体味张大千所说的中国画艺术的高妙之处。
突然,毕加索抬起头盯住张大千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最不懂的,就是你们中国人,何以要跑到巴黎来学习艺术!”
张大千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示意赵翻译。此时赵翻译表情颇有自豪之感,他又接着翻译毕加索的话:“不要说法国巴黎没有艺术,整个西方,白种人都没有艺术!”
张大千不禁怔住了,但开心的笑容却情不自禁地浮在了脸上,他连忙说:“毕加索先生太客气了,我们中国画自然是源远流长,因为我们中国是个历史太古老的民族,但西方也盛产出非常多和非常优秀的艺术!”
毕加索却使劲地摇摇头,很诚恳地强调说:“真的!这个世界上谈到艺术,首先是你们中国人有艺术,其次是日本的艺术,当然,日本的艺术又是源自于你们中国,第三是非洲的黑种人有艺术,除此之外,白种人根本无艺术。所以我最莫名其妙的事,就是何以有那么多的中国人、东方人要到巴黎来学艺术?”
毕加索坦诚的一番见解让张大千既惊喜又强烈地被震动了。
如果不是此时亲眼看见毕加索认真临摹的中国画,可能别人告诉他,他都未必会相信。在艺无止境中也学无止境,当他从另一位艺术巨匠身上清晰地印证到这一点时,他的感慨已从微小的个人升华到对博大浩渺的艺术世界所深深的敬仰了!
严肃的学术探讨终于随着秘书小姐去吃下午茶的催促告一段落了。此时下午的阳光显得宁静而和煦,毕加索的表情也由刚才的严肃和刻板中缓和下来,显出颇有收获似的愉悦起来,举手投足间轻松自然,甚至露出孩童般的顽皮神色来。
黄昏悄悄临近,毕加索陪张大千夫妇在花园中散步,此时的感觉颇为温馨,一切感受似都在无言之中。
突然毕加索从地上揪下几朵玫瑰花向张大千夫人徐雯波身上抛去,那些花瓣飘飞,有几片竟沾在了张大千长长的胡子上。三人见状又不禁大笑了起来。
分别时,毕加索拿出几本新画的画册,要送给张大千夫妇几张留做纪念。毕加索向来不太送画于人,对张大千可谓重视有加。
夫妇俩认真地翻阅着,当翻到一张满脸胡子的人脸肖像时,徐雯波不由好奇地脱口而出:“这画的是什么?好像是个鬼脸壳子嘛!”
毕加索看徐雯波对此画很有兴趣,以为她很喜欢,便将这张画抽出来,说:“这张画画的是西班牙牧神。夫人看画得好不好?”徐雯波当然只能说好。于是毕加索便特意在旁边题上“送张大千”的英文签名,将此画送给了张大千。题名也是毕加索的破例。
徐雯波心里不禁又好笑又懊悔,早知毕加索会送画,她不如挑一张顺眼些的画再说话好了,可她又实在觉得这幅小画很好玩儿。
张大千当然也得赠画给毕加索,想了想,他觉得还是画最具中国画特色的竹子,因为下午谈话时毕加索特意请教张大千,中国画的竹子怎么画?并且说只有中国画才会画得出竹子的那种神韵来。
于是张大千挥笔画了一张颇有特色的双竹图,在这幅双竹图中,张大千充分显示了中国画下笔后墨分五色、互见层次的用笔功夫。只见右边的竹子用浓墨凸现,竹叶向上伸展,姿态昂扬,而左边的竹子却用淡墨衬影,竹叶向下,姿态温柔。双竹之间姿态各异,浓淡层次分明,很好地表现出了中国画的神韵和风采。
本来张大千见毕加索以前,并未想到毕加索会赠画给他,既然送画并题名,张大千自当投桃报李。所以张大千画完双竹图后,也郑重题名:“毕加索老法家一笑,丙申之夏,张大千爰。”他还附带送给毕加索几支优良的中国毛笔。
临别时已是夕阳西下,神秘华丽的古堡别墅门口,毕加索的身影却显得有些孤独和苍老。两位大师相互凝视了一会儿,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然后挥手告别。
(本文摘自《行走的画帝——张大千漂泊的后半生》,文欢著,花山文艺出版社,2006年6月第一版)